林 行 止 專 欄 (13/06/2008): 千山萬水湖海闊為食遊!

異地作客耳目新鮮

  自從一八四五年八月四日湯瑪斯.科克(T. Cook, 1808-1892)安排世界第一個旅行團從李斯特(Leicester)去利物浦遊覽之後,隨覑交通工具的發展及旅館業的興起,旅遊業慢慢成長;到了二 十世紀七十年代波音廠的長程廣體噴射客機大量生產,「拜科學昌明之賜」,從地球一端到另一端,已是眨眼之事,父母在堂「不遠遊,遊必有方」的古訓亦「不足 為訓」,古代從報喪至奔喪,往往需時數月,如今有噴射機,真正是朝發夕至,「不遠行」之說便說不過去。

  與人均收入大幅增長及商務旅行蔚成時流同時茁長的是旅館業,改變了旅遊業生態。李笠翁在上文所說的「不受行路之苦,不知居家之樂」,在四百多年前確是 至理;老殘在百年前住店,還是李笠翁時代的「享受」。然而現代旅行者除了有時差的困擾,旅行對遊人來說是一種有多重得益甚且可說純粹是享受的經驗;大家常 在傳媒上看見一些歸家遊子說「還是回家最好」,可是,過不了多久,他們又會踏上「征途」,尋找他鄉的「更好」。

  事實上,不管老家如何「溫暖」,在舒適條件下遠遊,僅是「離家」便有一種難以言宣的快感,因為外地景物「全非」,「似曾相識」的一花一草一木都有新鮮 感,這種視覺享受惟有親身去體會;至於外國語言,雖然培根說在赴異國旅行前宜先習該國語言,不然到達異國便如進語言學校而失旅遊樂趣。這種說法不無道理, 只是現代人都是拜金者,高傲的法國人在八十年代以前不屑以非法語與旅者溝通,但形勢比人強,此後日語和漢語都可派上用場,英語當然更通行無阻。不過,對於 一種外國語言,不管熟識與否,聽起來都格外愉悅;即使是嘈雜的市聲,雖然同樣來自電車、汽車和人聲,發出的是一種你熟識卻不同腔調的聲響,提醒你身處異 域,正被異國情調包圍。

  英國政治家、哲學家兼散文家培根(F. Bacon, 1561-1626)寫過一篇題為〈關於旅行〉(Of Travel)的短文,指出對於年輕人來說,「遊歷」是教育的一部分,十七世紀至十九世紀英國「上等人家」子弟隨業師(如阿當.史密斯帶他的弟子巴克魯赫 公爵遊學法國長達三年之久)到歐洲各國「寓遊覽於學習」的所謂「大旅行」(Grandtour),便本此意。我國先賢說「讀萬卷書不如行萬里路」,其意應 在理論該與實踐相配合,並非旅行可以取代讀書,這和英國人的「大旅行」倒是不謀而合的。

一地人情一方景同遊共食樂無邊  不論是掮背囊住青年旅舍還是推名牌旅行箱住六星酒店的旅客,若被陌生人問旅遊目的,表示隨便到處走走以增廣見聞者不在少 數,更普遍的反應是說萬里迢迢只為欣賞一場演奏會、參觀博物館、畫展或教堂。對筆者而言,上述種種青少年搭順風車時所應該做的事(筆者在英五年為了愛丁堡 藝術節二度搭順風車上蘇格蘭,真想不到當年何以有此傻勁),均隨年事漸增而俱往矣,如今已不會為了一位名家、幾幅名畫、一座教堂或一場演出而動遊興。李漁 說「過一地,即覽一地之人情;經一方,則睹一方之勝概。而且食所未食,嘗所欲嘗,蓄所餘者而歸遺細君,似得五侯之鯖(西漢成帝間有人把王氏五侯所贈珍貴的 魚和肉合制稱為鯖的雜膾),以養一家之腹,是人生最樂之事也。」「細君」是最佳的遊伴,只要把「細君」改為後輩,笠翁所言,正合筆者之意,其中深得吾心 的,是「食所未食,嘗所欲嘗」。

  近年筆者與內子遊興大動,做了「遊食旅客」(gastronomic tourists,或字典未收的gastronauts),固然與張心齋(潮)在《幽夢影》所說的有閑有關(「人莫樂於閑,非無所事事之謂也。閑則能讀 書,閑則能遊名勝,閑則能交益友,閑則能飲酒,閑則能著書。天下之樂,孰大於此。」)然而,正如《後漢書.逸民列傳》說「向平欲俟婚嫁既畢,遨遊五 岳……」,向平在辦完兒女婚事後與友人禽慶同遊五岳「不知所終」,筆者與內子固已無兒女婚事待辦,且因卸下俗務,趁行有餘力,特別是有「有閑」的心情,好 好利用「旅遊的自由」,聞美味動遊興;不過,我們離港十天半月,便歸心似箭,此間牽掛之事尚多,當然不會「不知所終」。


遊食瑣記.之二  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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